一直到将鸡蛋送上货船,隔壁另外两村的人都一直跟在苏雁回身边, 不断的哀求她再给一次机会。甚至还去找牛头村的村长, 让他帮忙也给自己说说情。
老实的村长见隔壁村的这个模样, 也不免生出些同情, 扭头就朝苏雁回的方向看去, 刚张嘴欲说什么, 便被自己村的青年阻止。将村长拉到一边皱眉低语,“村长,你管他们做什么。”
“就是。”旁边其他人也很是不满,抱怨着, “这刘二刚才还说我们傻呢。您也太不记仇了村长。”
“哎。”村长叹口气,看看站在自己身边, 正年轻气盛,现在还更有棱角的年轻人们,微微摇了摇头。很明白现在说再多,在这些年轻人眼里也是太过老实。所以顿了顿后也就只化作一句“以后你们就懂了。”
但还想转身去苏雁回面前,替隔壁两个村儿的说说情的时候, 却已经晚了。
就在村长被自己村年轻人拉到一边的时候, 已经有几个马着脸走到刘二面前,没好气的开口,“刘二,硬闹着要解约的是你, 现在被那两人给骗了又后悔了。还想让我们村儿村长帮忙说情怎么可能,走走走, 你惹出来的祸自己解决。”
隔壁村被叫刘二的脸色都难看得不能再难看了,曲着膝盖满脸哀求的看向挡在自己面前,不让他去烦村长的几人,不停的说好话,“几位兄弟,几个哥哥我这不是被那两个王八蛋给迷了心窍嘛你们帮帮忙让村长帮我求求情吧啊我求你们啦几位兄弟”
说到最后双手抱拳,配合九十度鞠躬冲他们作揖。
哪儿有半点先前的得意。
年轻村民见了也禁不住面面相觑,一面觉得现在的刘二确实有些可怜,但想到刚才在村长院子里的嘴脸,也着实讨厌。
就在这边闹腾的时候,这边牛头村和二狗村的鸡蛋已全部运上了货船。船上的账房将收据递给苏雁回后,抬头看见较远处刘二的卑躬屈膝,以及他的同伴蹲在装了鸡蛋的竹筐便,一脸苦相的样子,便扭头看向苏雁回,笑意盈盈的和她攀谈。
“怎么苏小经理,那些是坏的想以次充好啊”
苏雁回和自家大老板有“不可言说的关系”这件事,整个宋家的管事、大班经理、掌柜们,几乎就没有不知道的。
所以其态度可能而知有多好,就连约翰都时常开玩笑说自己现在就算去买办行大班的办公室横着走,对方也绝对不敢多说一个字,甚至还会拍手鼓掌说“走得好”。
苏雁回听了忍不住吐槽他,是间接夸奖你“横行霸道”的步伐吗
虽是两人玩笑的话,但也算是侧面说明了苏雁回现在在宋家众多管事里的地位。
毕竟,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名媛千金让宋穆然像对待苏雁回一样。光是每天坐同一辆小车便已让人侧目了,更何况现在苏雁回还住在宋家。
原本众人都以为苏雁回只是闹着玩儿的来买办行,跟着约翰瞎跑,过不了几天就会因为吃不了这份苦自己乖乖回去,继续做千金大小姐了。谁知道人苏雁回硬是撑到现在。
所以原本只以为苏雁回只是大老板最近喜欢的“玩具”的想法,立刻变得不确定起来,也因为这份不确定,以及苏雁回这段时间自己凭着辛苦得来的一点“另眼相看”,而让管事们对她的讨好中多了一分处于对苏雁回本人的尊重。
苏雁回听了账房的话,都不用扭头都知道他说的是谁,便一面将收据收好一面回答,“倒也不是,不过刚刚我们去的时候,有其他买办行的人也去过。”
话不说透,但点到这儿账房便露出恍然的表情,慢慢点头表示了解。
这种事他们这些账房知道得可不少。
“既然这样不如就让他们吃吃苦头”账房笑着出注意,语气寻常得就像是在说“家里小孩实在不听话,该打还是要打的”一样。
苏雁回愣了下,不由带了些惊讶看向账房。
账房见她这副模样,先是摸不着头脑的疑惑自己是说错了什么,才让苏雁回这样看自己,但随即便想通,立刻带了些歉意冲她笑,“啊,抱歉苏小经理。我这个人啊就是有时候管不住嘴,老爱给人瞎出注意。抱歉抱歉。哈哈哈”
“不,没事。”苏雁回笑容略淡的摇头,表示一点都不介意。
低头在账房递过来的货单上签字,再一面递回去一面道谢,倒也不再说什么。恰好此时轮渡来了,倒是方便了刚刚交完货的苏雁回和约翰。
“那行吧。”账房也看见了轮渡,又看了眼远处还在纠缠的刘二一行人,这才扭头看向苏雁回和约翰,礼貌颔首,和两人道别,“刚好船来了,那我这儿也先走了。两位回见”
“回见。”
“回见。”
苏雁回又朝刘二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后,顿了一秒,随即眼帘微垂便直径往旁边轮渡走了。
约翰目送苏雁回走开些后,才笑嘻嘻的凑过去,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的不知道跟账房说了几句什么,惹得账房附耳听后眼睛亮了下,随即带了些询问的神色看向约翰。
见他又点了点头后这才一喜,像走在路上竟然捡到了钱一样高兴,立刻冲约翰压低了声音道谢,“那就谢谢约翰经理了。”
“客气。”约翰伸手拍拍账房肩膀,这才转身往轮渡的方向走,一面走的时候还不忘冲隔了些距离的牛头村村长等人挥手,似在说“下次约定的时间再见。”
还在和村民纠缠的刘二这才反应过来,一扭头便见苏雁回和约翰已经上了轮渡,并船已经慢慢离岸。赶紧“哎呀”一声拍了大腿,就往码头上跑去,一面挥着手试图让苏雁回和约翰注意到自己。
提高的声音中除了焦急懊恼外,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哽咽。
“约翰经理苏小经理再给次机会吧求求你啦真的求求你们啦哎呀”说到最后时悔恨的望着已经开走的轮渡,狠狠拍了下大腿。
可说再说现在也已经晚了。
现在就算已经入秋,可天气却依旧炎热,这些鸡蛋挑回去根本就等不到下次苏雁回他们再来的时候。
再说他刚还在解约合同上盖了手印啊
刘二现在直接跳河的心都有了。
不仅仅是他,另一村的也是同样的鬼哭狼嚎,不仅仅是这些鸡蛋没法儿交代,就连回去后更不知道怎么交代。
两百元钱啊这两百块的违约金谁来给啊
牛头村的村长见这个样子,还想上前劝一劝,但刚想往那儿走便被自己村的年轻人给拉了回去。
这种人,您简直就是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没见隔壁村儿的二狗,人家点了钱理都没理这两村的,带着人就走了么。
别管了别管了,咱不这滩浑水啊村长。
所以哪怕牛头村村长还有些心软想劝慰两句,但赖不住被人多力量大的年轻人给架走。码头上便只剩刘二和另外一村的人在那儿傻眼,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交代。
之前劝刘二别这样干的同伴猛的站起来,飞快的跑到码头上直接就一脚朝刘二踢去,一面狠狠揍一面带着哭音冲他吼,“狗日的都是你这个王八蛋这些你可把我们全村儿都给害咯狗日的,我今天就打死你”
刘二刚开始被突如其来的拳头揍懵掉了,硬是挨了同伴好几拳,但等回过神后心中原本就找不到地方撒的火,便立刻全部反扑到同伴身上了,两人顿时打得滚做一团。
货船暂时还未开走,账房就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等扭头见轮渡已走得较远后,才微提了声音冲刘二他们喊,“哎那边的,六枚鸡蛋一个铜元卖不卖”
一句话立刻让刘二和另一边的唉声叹气均止住,赶紧爬起来随意的一抹鼻血,便冲账房的方向快速跑来,到了跟前一步远的距离后,在对方皱眉嫌弃的表情下赶紧站住,点头哈腰。
“经理您要卖吗您开价、您开价。”
“六枚鸡蛋一铜元。”账房说得很随意,看都不看站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刘二等人一眼,只耷拉着眼皮子研究自己的指甲。
“这个”刘二听了,和大家面面相觑。随即又重新看向账房,小心翼翼带着哀求开口,“老板,这个价是不是太低了点儿,能不能能不能再涨涨”
“对对对,再涨涨”其余人也纷纷点头,期盼的看着账房,似乎将他当做最后的救世主一样。
可惜这话刚落,账房便淡淡的“哦”了一声,连表情都没便转身准备回货船上,并冲船员扬声,“来收板子”
早就等在那儿的船员应声,几人朝船板跑来。
这过于干净利落的作风让刘二错愕惊慌,完全想不到账房态度这么强硬,赶紧上前连声答应,“就这个价、就这个价老板就这个价”
账房这才顿了脚步,背着双手转过身来,倨傲的冲刘二等人一抬下巴,态度轻蔑,“那把东西挑过来啊。”
“哎哎哎。”刘二点头哈腰,赶紧和同伴一起往放蛋筐的地方跑,急哄哄的挑了过来。
一次摆开搓着手退到一边,小心翼翼又谦卑的看着账房,就怕他有一点点不满意便直接说不要了。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账房各种挑剔,甚至指着一些个头略小的蛋说只能算半个。刘二等人没办法,哪怕再想反驳最后也只能努努嘴,抖着嘴皮子将那些话又全部咽了回去。
现在能卖掉就算是好的了,不然真这样挑回去,这些蛋就只能眼睁睁等着坏掉了。
过程很顺利,价格账房很满意,直接付钱给刘二等人后,便一挥手将剩下的事交给船员,自己则哼着小曲潇潇洒洒的往货船上走,为自己竟然意外赚了一笔感到相当开心。
不过等拿到钱后,得找时间好好孝敬约翰才是。也算是趁着这个机会结交一二,说不定人家就凭着苏雁回这层关系重新又飞黄腾达了呢。
这生意嘛,就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这边账房离开,船员将鸡蛋往货船上搬的时候还饱含同情的冲刘二他们看了一眼,忍不住就攀谈了几句。
“哎你们这鸡蛋上次不是卖得好好的嘛,怎么这次”
两个村的人听了脸上讪讪的,嘟嘟囔囔也不敢将话给说清楚了,只站在一边等着船员将鸡蛋卸完了把空篓还给他们。
不过这事不用刘二他们回答,刚刚距离账房和苏雁回他们有点儿近,正打扫卫生的船员听了,冲刘二他们翻了个白眼儿后没好气的对同伴说,“嗨,你别同情他们,这些啊都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的。”
“啊怎么说”其余船员听了一面搬货,一面八卦,丝毫不管还站在面前的刘二等人尴尬得恨不能找条石头缝钻进去。
船员大致将自己听到的一讲,其他人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看着刘二等人摇头,“啧啧啧,三枚鸡蛋一铜元。哼,苏小经理也就是心底软,不然遇见其他买办经理,谁不是五个鸡蛋一铜元的价啊只有那种很有交情的才是四个鸡蛋,你们倒好。”
“哎活该哦。”
船员们拖长了腔调,将刘二等人挖苦了一阵后,便将货一口气抬上了船,剩下负责抽船板的船员,看着还站在原处,被羞得满脸通红的刘二等人,嗤笑了一声说,“来来来,麻烦让一下,抽板了啊。”
说完又自顾自的摇摇头,暗自嘀咕了两句。
刘二等人拎着空筐站在岸边,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后,这才垂头丧气的往回走。
后悔吗肯定是后悔的。
但现在就算是肠子都悔青了也没用了啊,回去各自找各村村长,看看能不能请牛头村的村长出面说说情吧。
刚才那些船员说苏小经理不是人挺好的吗
一定可以的
一想到这点刘二等人便也略打起了些精神,快步朝自己村赶去。
而另一边,已经开出很远的苏雁回正至波光连连的水面收回视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看向约翰,“你刚才偷偷和账房说什么啦”
“哦。”约翰翘着二郎腿,回答得漫不经心,“我就是好心提醒他,能赚一笔外快而已。”
苏雁回立刻明白约翰说的是刚才自己没收的那两村的鸡蛋,沉默了下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这种情况价格会压得很低吗”
“当然。”约翰翘着二郎腿,脚尖一甩一甩的,嘴里还吃着颗薄荷糖,样子惬意得很,“能给五枚一铜元就算心肠不错了。”
顿了顿扭头看向苏雁回,见她眼帘微垂略显失落便又开口,“你是后悔你做的决定吗”
“嗯”苏雁回抬眸,摇头回答,“不会,要是从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的。”
顿了顿后苏雁回又说,“之前吴小哥和崔小爱的事便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恩威并施的前提是这个人对你还有用,因为需要才会有恩,但如果只是报复,其实只有威便足够了。”
“而除了这些外,还有些人是属于野狗,更不用谈恩威,只要你打服了,他便会温顺了。”苏雁回默了下,又补充,“吴小哥和崔小爱,都有相似点。”
这番话倒是让约翰又感惊讶,挑着眉看着苏雁回,扮相后才笑叹,“这段时间,你真是成长不少。”顿了顿好奇追问,“难道是前段时间你一个人到处跑的时候,遇到了什么经历吗”
“是啊。”说到这个苏雁回就翻白眼给约翰看,“我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姑娘,就这样孤零零的到处跑找资料,简直就是尝遍辛酸苦辣,非常可怜。”
“”约翰看着苏雁回,脸上保持着似被暂停了的笑,过了好几秒才继续保持微笑开口,“你最近果然是成长不少。”
现在竟然也能满嘴跑火车了。
不得了不得了。
苏雁回没好气的又瞪他一眼。
约翰见状干脆摸了摸自己的西装衣兜,掏出一颗薄荷糖递给苏雁回,跟哄小孩儿似的,“呐,请你吃颗糖吧。”
“这是我给你的。”苏雁回一面从他手上拿过来,一面吐槽。
“是呀,你看现在又回到你手上了。”约翰笑嘻嘻,“果然是缘分呐”
满嘴跑火车的样子看得苏雁回忍不住又冲他翻了个白眼,将糖塞进嘴里后,才又慢吞吞开口,“而且。刚才刘二的事,我有反复询问过他的。”
约翰对于苏雁回的回答感到赞同,随着她的话点头,算是对她的决定再做一次正面肯定,“你刚才的处理方式是正确的。”
经商略仁义一些可以,但不能坏了规矩。刘二便是坏了规矩。
如果任何人都在毁约后又改口,那还有什么诚信可言呢
最重要的是,真那样做了不利于苏雁回竖立属于自己的威信。
约翰的肯定没让苏雁回感到开心,甚至略显失落的叹了口气,“正确的处理方式,却不一定是令人愉快的处理方式。”
哪怕这件事错不在她,也难免为其他因刘二的决定,受到波及的村民感到有些叫屈。
“算了,不想这些了。”苏雁回率先结束这个话题,扭头看向约翰,“我想问您件事。”
等约翰挑眉,无声做了个“你问”的举动后又再开口,“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听那个孙经理说的话”
约翰回忆了一下,才想起孙经理在跟牛头村村长打感情牌时,说过一句他刚从开滦回来,便不确定的开口,“开滦”
苏雁回点点头,像个极有求知欲的学生一般,看着约翰,“开滦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一句话立刻让约翰明白了苏雁回的言下之意,惊奇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后,继续保持惊叹开口,“不得了啊你现在。”
苏雁回轻哼了一声并微抬了下巴,显得颇为理直气壮,“他都来抢我们生意了,为什么我们不能试着抢他生意”
“是是是”约翰听了连连点头,“苏小经理说了算。”
顿了顿后又笑着说,“那我先给你说说开滦吧你听完可以想想打算怎么做。”
等苏雁回点头后,约翰便缓缓道来。
开滦位于河北省,是煤产量及其丰富的矿区,现在的主要交通除了汽车和轮船,火车也是其中之一。而煤炭便是火车的必须品。要是那孙经理不是顺便说说,那么说明他还挺有本事。
只要拿下长期的合作,那每年孙经理在煤矿上便有至少五千元的纯利润。
这可是非常可观的大生意。
苏雁回竟然能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听到这些,堪称心细。
“煤矿啊”苏雁回想了想,有些泄气的摇头,“我对这方面完全一窍不通。”
约翰似早就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一样,笑了笑开口,“买办这一行谁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大家都是术有专攻,你要是真感兴趣,倒是可以找大老板,或者大管事他们问问。也许能给你点建议。”
行吧。
苏雁回点点头,决定暂时将这件事记下,之后慢慢再想就行了。不过现在却不忘扭过头冲约翰抱怨,“早知道你要去揍那两人,我该给你出主意的。”
“哦”这倒是让约翰好奇了,“你能给我出什么好主意说说看”
“你就应该趁着他两上厕所的时,趁其不备踢进去嘛。”苏雁回出损招,“反正他们也不敢大声喊引来人不是。”